阿济格站在城楼上，看着面前众人一张张木然的面孔。
他们其中除了正镶旗甲兵，还有因为灾害和贫穷逃亡的蒙古牧民，迫于赋税走投无路而潜关投靠的汉人，不堪折磨的明朝逃兵，失去土地被欺压的辽国佃农，因为征讨满洲而家破人亡滞留在辽东的浙江、四川、贵州、湖广兵丁家属，满洲从朝鲜和明朝掳来的农民，以及八旗包衣。
部落里很多人说他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。
阿济格从来不解释，也从不不这么认为自己。朝菌不知晦朔，蟪蛄不知春秋，世上没有跟燕雀推心置腹的鲲鹏。比起阴谋诡计，舌绽莲花，他更习惯诉诸于暴力，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心术。
就像历史上他孤军横跨南北追杀李自成一样，从北直隶出发，荡山西，闯陕西，出商洛，下南阳，克荆州，夺武汉，十三次以寡敌众会战闯军，无一不胜。擒左光先，捉宋献策，斩刘宗敏，败何腾蛟，可谓气吞万里如虎。李自成以数倍之兵撤离，最后却落得个二十九卒夜奔九宫山的下场。
闯王牺牲前，回忆戎马一生的激情岁月，想起那些老对手，一定恨透了那个叫阿济格的鞑子。望着一张张恐惧的面孔。阿济格缓缓开口，一句一顿，四周的满洲力士，将贝勒所说的话传向四周。
“诸位当中的一些人，是八大恨的老人，就算后来陆续加入的，被我们掳来的朝鲜人也好，明朝降卒溃兵也罢，按照大汗和梁学士的说法，也都是我大金的一部分。大金，满万不可敌，是你们打出来的名头。光靠八旗兵，满洲能有今天吗？”
“大汗不敢说，代贝勒也不敢。”
“我从几岁到十几岁，年少好斗爱闹事，但每次见了明朝将军，都要跪下磕头，满洲再厉害的勇士也要下跪，没人觉得不该。那些明朝官员，虽然看起来很瘦弱，但衣装如画，趾高气扬，肯定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。到我渐渐懂事，我也觉得跪下是应当的，为什么？那年浑河的时候，我还小，代善让我去接应伤员。当我站在河边，看见那些兵甲整齐的明卒，当我知道富有万里的明朝江山时，我就觉得，跪下，很应该。做李成梁的奴才，也不丢人。”
“造反，也不是说，我们满洲天生就有夺取天下的命。八大恨起兵的时候，阿玛是犹豫的，代善他们也很怕，但就好像大雪封山的时候，为了一口吃的，我们要到长白山去捕熊。对于比虎狼更厉害的明朝，没有吃的，也只能去猎一猎它。”
他的手按在膝盖上，目光望着大伙儿顿了许久方才笑了笑。
“打老汗扯旗造反那天起，老汗也好，代善也罢，还是咱们现在的大汗，以及今天站在这的各位，每战必先，了不起啊。我们从萨尔浒打到沈阳，又从沈阳打到广宁，再渡过浑河，甚至翻越长城杀进关内，虽然被赶出来了，但这不丢人。几万人打败了几十万，在北直隶待了小半年，比起耶律德光入关的时候，我们的表现要强得多。”
“契丹十万铁骑，比起我们满洲这乌合之众，如何？强得多吧，结果怎样，耶律德光进了汴梁却做不了皇帝，被汉人打得骑骆驼跑路。这么一想，我们还真了不起。萨尔浒以来，当年跟着冲锋的很多人都已经死了，我们能活到今天，想起来，真的很厉害。但是话说回来，我们为什么要造反？”
“苦难，腐败，欺凌！”
“我们建州小民早先时候给明人当奴才，可主子不把咱当人啊。李成梁凡陷一城，无老幼皆斩之，筑京官为乐。老汗能活着都是个侥幸，满城鸡犬都被辽兵杀光了，老汗躲在狗洞里被揪了出来。明军要斩了他，老汗不怕，骂李成梁恩将仇报。”
“李成梁无言以对，放了老汗。”
“那年老汗跟着大明去朝鲜打日本人，回来一文粮饷也无，跑去讨过年口粮，还被打了一顿。在场诸位都饱经苦难啊，被我们从关内抓回来的汉民，不过是贩夫走卒，家无立锥，不为大明天子所知，对于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，不过蝼蚁。被我们抓来的朝鲜人，几乎都是食不果腹的佃农，新罗官称之为春蛾，死了一茬，明年又会长一茬。”
“现在大家都给满洲当奴才，虽然经常被牛录官打骂，但不至于饿死。逢年过节了，大汗还家家户户送米给盐，李永芳刚来的时候，代善给他安排的房子，把自己旗下的财货给李永芳的汉兵分了大半。多尔衮把养的猪牵给了李永芳。去年从关内被我们带回来的十几万汉民，有些当了包衣，胆大想发财的，自己开荒去了。总的来说，还可以。”
“今秦良玉来讨，欲灭建州……”说到这，阿济格缓缓站了起来：“你们是做大金的奴才，还是当大明天子的良人，由你们自己决定。这座城市守不守得住，在于诸位。现在，告诉我，你们的选择。”
话音未落，城上城下无数满蒙汉包衣、八旗兵、明朝降卒、蒙古骑士、朝鲜人，早已将手中兵器、盾牌、木枪、锄头高高举起，狂热的向阿济格回应。
“肆月无龙，时在辛丑，满洲万岁！！！”
“肆月无龙，时在辛丑，满洲万岁！！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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